三小時力作－－－＜＜鬍子＞＞
終於把鬍子剃了。
已經想不起上一次料理鬍子是什麼時候，總覺得樣子是給別人看的，是真正的朋友就不必介懷我的外表，鬍子又不會把我螫痛，所以就隨便鬍子自由的生長。然而我的鬚長的太慢，顏色又淺；沒有男子氣概的粗獷質感，也沒有奸狡小人那樣微彎的幼長特性——只有頹廢的老態。
一月十六日的上午十一時二十三分，我發現了這種老態。九時三十五分，醫生準備把我鼻裡的血綿取出，心下涼了一截，心想：仆佳了。醫生逐一把已和血肉凝結相連的綿花取出，如果要打一個比喻，就好像揪走肚內的腸一樣，同時串串眼水隨根根手指粗的血紅色的綿花落下。無比的不適過後是無比的舒暢，徹夜無眠的疲憊感霎時消失，頭腦重新佔據血綿之前霸佔的空間，充實、清晰起來。正想開口答謝醫生，鮮血陡然從嘴內瀉出，姑娘把上遞我嘔吐袋，教我捏住鼻樑，說三十分鐘就能止到血。
三十分鐘延展成接近兩個小時，嘴內咸咸的液體才停止流出。不知道當時我是如何熬過這不能活動，呆坐床上，看著自己鮮血慢慢凝成血糊的兩個小時。我曾有過一陣狂喜，我嗅到了血腥味，濃烈的血腥味！我還能嗅，嗅覺沒問題！但漸漸凝固的血液慢慢凝固了我這份喜悅，鼻和嘴都變硬了，吞一下唾液也是苦事，滿衣的血漬像是描繪了我的臉容，也是斑駁的血漬。
其時我哪敢鬆懈？雙手始終輪替地捏著鼻樑，傾著頭。偶爾鼻子一酸，驟感暈眩，鮮血在鼻腔蠕動，反而提醒我要加勁阻止它們流出．．．．．．終於沒有瀉血了，但直至現在還是徐徐地流。當時其他院友看著我放下紗布，當下楞了楞，我蹣跚到廁所照一照鏡，我呆了。
——這時是十一時二十分。
這是我嗎？眼前這喪屍是我嗎？眼睛以下的部分滿是血，有新鮮的血，有剛凝結的血，有結成痂的血，形成異樣的顏色深淺亂中有序的圖騰；還嫌不夠繪影繪聲的話還有血腥味——那份令我狂喜的血的獨有的味道。我還仔細分辨了新鮮的血液和結成痂的血液的分別，研究結果是新鮮的比較鮮甜，氣味較為清新；結痂的血則是硬臭難當，味道則．．．．．．嘗不到，結痂的時候整個口和鼻都硬了，舌頭蓋上了一層頑固的血痂，把所有味道都隔絕，只剩乾涸和苦澀的感覺。
張開嘴巴，會教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嘔吐大作，血淋淋的牙齒互相觸碰那種異樣的黏貼感是多麼的嘔心，像隻茹毛飲血的深山大野人。血不是普通的血紅而是九十九巴仙是黑而只有一巴仙是紅的那種顏色，口感像果子凍（ｊｅｌｌｙ）一樣，只是甜甜酸酸的換成苦中帶咸。有點好奇，把它曝露在空氣中，會不會有豬紅的質感？
我清理嘴巴的血漬，露出了那兩撇深色的鬍子。很奇怪，為什麼我顯得這麼老？竟然跟病房裡那些老頭沒有異樣！我從前會問：我還有明天嗎？死神在向我招手嗎？營營役役為了什麼？手術移除了腫瘤，也移除了我的不安，我發誓：我要重新掌握我的一切，不再被不安支配！
花了個多小時徹底洗清了血漬，代價是一卷廁紙。如果當時還有鬚刨，我會毫不猶豫剃掉那蒼老的鬍子，回到家，彷彿忘記了這個決定，只忙著其他事。
今天，終於履行了這個小小的承諾。花了五分鐘，終於把鬍子剃了，鏡中人是這麼年青；喉嚨深處的血液，是絲絲的鮮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