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2
發新話題
打印

當美女變成醜女 作者:入眼迷花/........

好帖一定回

TOP

在奶娘懷裏待了一段時間,偷聽我娘和奶娘的聊天,我發現,我已經有一歲了。因爲早産的緣故,身體不太好,隔三岔五的病。另外我們家姓丁,是洛安城裏的大家族,富貴程度請大家自行想象紅樓夢裏的賈府。

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大概先天不足一命嗚呼了,我稀裏糊塗地就竄到了她身體裏。

真是讓我暈啊,不漂亮已經是大罪了,還要加上身體差,那還活著幹啥?難怪真正的丁丁會英明地早早一伸腿,早死早超生,了了多少煩心事啊。

這還不算什麽,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呢。

我竟然不是什麽千金小姐,只是偏房庶出的,挂了個小姐名頭好聽而已。難怪我從來沒見到過別的兄姊,十二不過是家族裏的排行罷了。

這個悲慘的毀滅性打擊源起於多年前我現在的爹的媽媽嫁給他的爸爸做了二奶。

我完全可以自行想象這台老掉牙的八股戲劇情,一言以概括——偏房不容於正室,受氣的庶出子從此不見天日。

一轉眼間富貴夢成空,從九天仙界直墜十八地府。爹娘是指望不上了,我還是自力更生吧。

我可不想一輩子過著受氣受苦的生活,活了二十一年,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以後也不準備知道。

我是天才演員,天生的明星,就算是別人眼中的妖孽,我也要做個風風光光的妖精。

於是——

一天後,我試著叫了聲“爹”,我爹我娘激動地抱頭痛哭;

一個月後,我健步如飛,並因進步過於神速嚇出爹娘一身冷汗;

半年後,我口齒伶俐,對答如流,別人望向我的目光中閃動著無數紅心;

一年後,我已識字無數,丁丁小妖之名轟動洛安城。

過了幾天,老夫人破天荒地點名召見我。

富麗堂皇的廳堂上,老夫人獨坐在正上方,丫環林立,一衆晚輩肅手恭立在下首。只是左看右看,沒看到我的爹娘。

老夫人就是老夫人,面目還稱得上是慈眉善目,氣質雍容華貴。體態容貌完全是貴族老太太的標準化臉譜,十分缺乏想象空間。

“這個就是那個全城傳得沸沸揚揚的小孩?”她意似不信,可能覺得我長得太不起眼。

侍立一旁的二伯母恭恭敬敬地欠身回答:“老祖宗,正是這個孩子。”

“你過來讓我瞧瞧。”老夫人朝我招招手。

我臉上堆起一朵純潔無邪的笑容,自覺全身每個細胞都透出小精靈般的天真可愛,奔過去撲入她懷裏,甜甜蜜蜜地叫一聲:“奶奶——”

老夫人明顯怔了怔,然後放鬆了線條,伸手摟住了我細細端詳。就不信你不吃這一套,我笑得更加天真無害。

“你叫丁丁?名字倒是琅琅上口!”什麽嘛,明明是我爹太偷懶好不好?我有點委屈的點點頭。

“人看著挺機靈,像是個會來事的。一點不像是老五的孩子。”

“有老祖宗教她,還能錯到哪兒去?”二伯母笑著接話,回首看我一眼。

我心領神會,拉著老夫人的衣袖輕輕搖晃,一臉求懇神氣:“求奶奶教我。”

老夫人白了一眼二伯母,笑著說:“鬧不過你們這幫孩子,就讓丁丁也跟著那群小猴兒崽子一起上學吧!”把我交給二伯母,揮手命人賞了我一個長命金鎖,兩隻金手鐲,兩個小金元寶。

上學有什麽好上的,我肚裏的學問倒出來要嚇死那些夫子的,不過是用來打發下幼兒的無聊時間罷了。拿到手裏的四個九的十足真金才是實惠。

正得意著,聽到外頭的丫環通報說:“淩少爺來了。”

過一會,有個一身短衣打扮的男孩走進來。一雙漆黑閃爍的眼睛,鼻梁挺直,唇紅齒白,風流在骨子裏,一點不比張東健遜色。才不過八歲左右,長成一流帥哥的潛力無窮啊!

老夫人一見他就樂開了花,把他摟到懷裏:“今兒又去練工夫了?”

“嗯,陳師傅教了一套拳法,剛練熟了回來。”小帥哥酷酷地點點頭。

“太辛苦就別練了,看你那滿頭汗的。”老夫人心疼地親自拿起手絹給他擦汗。

“快給淩少爺拿替換衣裳來,還有上茶和點心。”三伯母一叠連聲地叫喚著張羅。

我不屑地撇嘴,差別待遇。

看這架勢,這個淩少爺肯定是個大人物,爲了我的未來生活著想,我當機立斷放下對他的不屑(其實更多的是嫉妒),笑顔如花地朝他張開手臂撲過去:“淩哥哥,抱抱!”

二伯母沒料到我會這麽大力地撲出去,抱不住我,眼看著我可愛的頭便要和大理石地磚親密接吻。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

一道青色人影閃過,我安安穩穩地落在淩少爺的懷裏,我就說嘛,練武的人不可能這點反應都沒有的。

我甜甜蜜蜜地獻上我的初吻,用力親上他紅灩灩的唇:“淩哥哥,丁丁喜歡你!”

淩少爺明顯地怔了怔,不過還好沒把我丟下地。

老夫人笑呵呵地說:“這個是你五叔的女兒,叫丁丁。”

淩少爺把我舉起來和他平視,唇角微彎,笑意一隱而沒:“原來就是那個丁丁小妖啊!”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討厭我。

TOP

前面已經說過了,我排行十二。在我上面還有六個姐姐,五個哥哥。排行最長的大姐姐幾年前入了宮,封了淑妃,二哥就是這個淩少爺丁維淩了,他也是淑妃唯一嫡親的弟弟。

聽說大伯父在京城當大官,大伯母早逝,長子嫡孫的丁維淩可以說是老夫人的心尖肉,所以全府老幼都不稱他名,只叫他淩少爺。

老夫人召見次日起,我便開始和衆位學齡期的兄姊一起在丁家的私塾念書。丁維淩卻不在其中,聽說是專門請了當朝弘儒單獨授課的。

念書對我是其次,排遣寂寞才是根本的目的。在這個既沒有網路也沒有電視的年代,小孩子家一個人獨居是絕對不利於身心健康成長的。

時光匆匆,當林花謝了又開,我已經長到三歲了。

這一年來,我一直致力於拍長輩們的馬屁,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如果有人以後也不慎穿越成爲嬰孩,要想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渡過兒童時期,那這門馬屁功一定要勤修苦練。

對於馬屁一詞,我以前一直把它當作貶義詞。現在把它當成一門功課來看,才發現這裏面的學問真是博大精深。放開成見,我以嶄新的高度重新審視了這門功夫,特立獨行地拍出了自己的風格。

讀者們若是覺得看不過眼,那請先跟我過來看看我的私房錢:十八個金元寶、三對金鐲子、三個玉佩、一個金鎖、五十幾顆上好的珍珠。還有我從丁維淩這兒昧來的翡翠紙鎮、江南最新出的碧玉流金紗料子、二伯母的金絲盤鳳釵、三伯母的琥珀玳帽梳子,無數我懶得去數的散碎銀子……

看過這些,再對比下我爹每月從賬房領取五兩例銀的生活費的現實,大家便該明白掌握這門學問的重要性了吧?

要知道,五兩銀子雖然可以夠普通老百姓生活兩年有餘,可是在丁府,一盞金絲血燕就要二兩銀子,一盒頂級的玫瑰珍珠蜜粉便要五兩銀子,一件江南錦繡房的時新衣裳要十兩銀子。

爹娘的月例銀子只夠吃飽肚子。雖然他們已經很儉省了,可是大家族中的事實在太多,今天是節明天也是節,爹娘誰也得罪不起,只好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就算每次只送些微薄寒禮,積少成多,我們的生活仍然過得緊巴巴的。

這樣不受人待見的受氣小媳婦生活,我過不慣。我也不能讓我的爹娘這輩子就這樣窩囊地活著。

用拍馬屁來賺錢,好吧,我承認很沒臉,可是偉大的鄧小平同志說過“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便是好貓”。同理推斷,只要能賺到錢,我也是個好同志。這話有沒有邏輯錯誤,請大家揮手跳過,不要計較了。大家千萬要記得,丁丁現在只有三歲哦!

今日,老夫人處有夜宴。很明顯的,我的爹娘不在受邀名單內。

有好吃的,我是絕不會遲到的。管它是什麽名頭的宴,先吃了再說。這個身子先天不足,後天一定要好好地補。

再一想到,這碗菜值多少銀子,那碗菜又值多少銀子,我便能再多吃一倍。

今日的宴會上多出了兩個陌生人。一個是氣質高華的美麗婦人,另一個是個明眸皓齒、弱質纖纖的小姑娘。

丁維淩一貫是最後一個到的,衆人紛紛站起迎候,他卻冷著臉並不理會。轉頭看見那個麗人,一向面無表情的他竟破天荒地扯出一絲笑容,走上去請安:“姑母!”

那麗人把他拉到身邊,細細端詳,眼中淚花閃爍。“淩兒都長這麽大了!”

我恍然大悟,那麗人便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兒丁琛敏,七年前嫁到姑蘇首富林家。那麽那個女孩便該是她的女兒了,聽說是叫什麽林扶悠的,今年該是六歲。

果然,老夫人極其高興地叫那女孩:“扶悠,過來外祖母這裏。”

林扶悠行雲流水般走上前,深深一福,一派大家閨秀風範。老夫人滿意地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對她噓寒問暖。
唉,這就是血統高貴的好處了。人家什麽也不需要做,便能吃香喝辣,而我卻……搖搖腦袋不再去想這些會令我沮喪的念頭。

老夫人問林扶悠:“最近你娘讓你學了些什麽?”

林扶悠乖巧地答道:“扶悠才疏,剛學了些四書五經的聖人道理,平時在琴棋詩畫上略有涉獵。”

丁琛敏笑著說:“女孩子家不敢讓她在這些旁學上多有耽誤,扶悠對女紅一道倒是有些造詣。”

老夫人喜道:“如此甚好,大家閨秀正該如此,這三從四德一定要時時謹記。”說完,眼角餘光似乎瞟了我一眼。

我心虛地低下頭,這三從四德啊,嘿嘿,我只會現代的“新三從四德”(見注)。看樣子,今天早上在私塾裏一番胡言亂語,夫子已經來告過狀了。

一擡頭卻看到丁維淩正一臉興味地看著我。我朝他甜甜一笑,他卻轉開眼不理我。

林扶悠拿出一柄團扇獻給老夫人:“外祖母,這個扇面是扶悠所繡,請外祖母笑納。”

老夫人接過一看,拍手叫絕。吩咐丫頭們傳下來給我們看。

我接過一看,只見鵝青素緞上,繡著一幅百子圖。小兒嬌憨天真,面貌活靈活現,百個小兒神態各個不同。難得小小一柄扇面,繡了這麽多人,竟沒有擠逼之感,只覺溫馨撲面,真正是好繡功。

只聽丁琛敏笑著說:“前段日子,扶悠繡的一幅寒江垂釣,不慎流出府,竟被人叫價叫到一百兩,被她爹知道後狠狠罵了一頓。”言下著實得意。

二伯母笑著說:“有女若此,大小姐尚有何憾?”衆人紛紛吹捧。


1:三從四德:“三從”始見於周、漢儒家經典《儀禮-喪服-子夏傳》,“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一詞見於《周禮-天官-內宰》,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注2:新三從四德:語出新青年運動的權威胡適先生,時下非常流行的戲說版本,三從是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錯了要盲從;四得是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花錢要捨得,太太打罵要忍得。

TOP

你果然係勁

TOP

正當衆人紛紛附和時,丁維淩卻突兀地開口:“我們丁丁也不差啊!洛安城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所有人的目光齊集我身,我只好訕訕放下筷子,無限留戀地望著一桌好料。

你個該死的丁維淩,明明知道我的腦子天生對針頭線腦短路,還要把我推出來,安的是什麽心?我怒瞪他,他卻視而不見。

丁琛敏目光犀利地射向我:“我們一入城,便聽說了十二小姐的赫赫聲名,盛傳是天上祥瑞轉世。今日淩兒又大力推薦,想必確實非凡。”

這話說得真是高明,三言兩語便把我從妖精提高到仙靈的地位。要是我拿不出本事來,這一跌自然會跌得極慘。

我硬著頭皮笑道:“姑母誇獎了。丁丁只是最最平凡不過的黃口小兒,上不了臺面,哪能和林姐姐相提並論。”

林扶悠道:“妹妹的才藝自然是最好的,是扶悠沒有福氣欣賞。妹妹不必在意。”

話說到這份上,我若再推脫,便是不給大家面子了。那我先前努力拍的馬屁前功盡棄,皆墨於此地。

果然,老夫人開了金口:“丁丁平素淨見你調皮搗蛋,你的本事也要拿出來顯顯,不要讓奶奶白疼了你。”

無奈複無奈,事已至此,哪能再推脫。

“奶奶,林姐姐的繡藝是一絕,丁丁怎敢與之相比。今日姑母和姐姐遠來是客,丁丁唱個曲兒跳個舞博大家一笑,給姑母和姐姐洗塵。”

“好啊,丁丁的曲藝我們都還沒有聽到過,今天倒是托了敏兒的福了。”老夫人興致盎然。

我頭痛著該唱什麽歌,《滄海一聲笑》自然氣勢磅礴,但童聲的效果好不到哪里去,兒歌又太小兒科拿不出手,情情愛愛的唱完後我只怕便要坐實了狐狸精轉世的惡名。

電光石火間想起了《魯冰花》。

我緩緩走到院子裏拆下一株杏花,到廳中坐下,長袖半掩,身子彎成側弓型。這兩年一直偷偷練瑜珈和芭蕾,我上輩子苦練的舞蹈功底一點也沒有拉下。

唱歌跳舞算什麽,颱風是巨星級的,當年能震住成千上萬的粉絲,沒有理由唬不了這些個沒見過啥世面的古人(當然是和現代人相比)。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後的清風會唱歌,童年的蟬聲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當手中握住繁華,心情卻變得荒蕪,才發現世上一切都會變卦;當青春剩下日記,烏絲就要變成白髮,不變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來回的唱。啊…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Woo,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啊…閃閃的淚光魯冰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在不停地旋轉中,我仿佛看見了幼年時爸媽深情地相互凝視,我仿佛聽到了鳳琅微笑著喊我姐。我感覺到有些東西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在一個芭蕾的小跳躍後,伸展了手臂緩緩傾倒了身子。

杏花燦爛地落在頰邊,蓋住了那滴冰冷的水珠。

我墜入自己營造的情緒,保持著舞蹈最後的姿勢,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動彈不了。

廳裏半晌無聲。然後有人輕輕抱起我,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我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裏,放任自己流下失控的情緒。

我在戲中演戲,我是世上最好的演員,怎能放任自己對戲中戲入戲。一曲一舞,活活演出了自己的心事。

可是這一次,請原諒我忘記自己是個演員,有些情緒即便是神也無法始終壓抑,可我已經壓抑得太久太久了,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

微帶著寒意的夜風吹醒了我昏沈的神智,我是怎麽了?這般的脆弱,簡直不像自己。

丁維淩緊緊抱著我,一直走到他住的傾波閣九曲水榭。
滿天星斗映入,風起漣漪,吹皺了一池繁星。

他仰望星空:“有人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這話你信嗎?”

我望著水中晃悠悠的星,澀聲說:“我信!”

“那麽,我娘就在這滿天星空中看著我了!”看來,今天這曲歌舞引出的不僅僅是我的心事,還有丁維淩的。

我同情地望著他,這個早早負起了家族責任的男孩不過是個失去了母愛的小孩,也和天下所有渴望母親懷抱的孩子一樣想著媽媽。甚至他更可憐一點,連展現自己渴望的自由也沒有。

他對著星空放聲喊一聲:“娘!”

然後把頭緊緊埋入我懷裏,我伸開手臂緊緊摟住他。剛剛他安慰我,現在就讓我回報他吧。

半晌他才擡起頭。我以爲他會哭,他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他說:“我送你回去。”

不待我回答,便又抱著我一步步地走向我家。

快到我家院落前,他把我放下,沈聲說:“忘了今晚的事!尤其在老夫人面前不要再提。”我注意到他私下是用老夫人這個疏離客氣的稱呼的。我故作輕鬆地笑道:“今天有發生什麽事嗎?大吃一頓這樣的事不值得我記憶深刻吧?”

他展顔而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開懷大笑。眉眼舒展,便如天下任何一個九歲的男孩般純真。                                                                                                                                                                                                                       

TOP

晚宴事件過了半個月後,林氏母女終於啓程回姑蘇了。

送走她們,我大舒了一口氣。和一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完美女人相處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尤其我們的初次相見便經歷了一場不見血的殺伐。

那場歌舞後,老夫人對我的態度便有了微妙的變化。她不再頻繁地叫我去,時常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每次見到我的時候,態度親切得讓我有些不自然,而且賞賜下來的東西更多了。

閑來無事的時候我便去二伯母那兒串門子。在整個丁府的女性長輩裏,除了我娘以外,我最最喜歡的便是這位二伯母了。而她大概也是除了我爹娘外唯一真心喜歡我的人了。

她爲人謙和,脾氣溫柔,身上沒有半點貴族的臭毛病。膝下只有一女,早兩年生了場重病過世了,早就把我當成了她的女兒般看待。

我去的時候,她午睡剛起來,正在吃銀耳龍眼湯。見到我來了,連忙吩咐丫環給我盛一碗來,知道我不愛吃龍眼,還特地囑咐她們挑掉龍眼肉。

我陪著她東拉西扯了一番打發時間。她雖然身份尊貴,在府裏實在是寂寞的。二伯父負責丁府經營,時常不在家。

剛吃完甜湯,便又聽到王姨娘、趙姨娘鬧著進來找她做主:“夫人,老爺不在,您要替我做主啊!”千篇一律的開場白,永遠不變的雞毛蒜皮之事。

她頭痛地打發掉她們,不無感慨地對我說:“女人這輩子就盼著嫁個榮華富貴的郎君,可到頭來又有什麽呢?只見他一個個地娶進門來,我便淪落到替他看家守門了。”說話時完全忘記了我的年齡。

她見我笑著不說話,這才後知後覺地輕拍自己的額頭:“瞧我傻的,和個小孩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抗議道:“我不小了。”

她笑著伸指點我:“過個十年好嫁人了,再來說這句話吧。”

我認真地望著她道:“二伯母,當初您便不該同意二伯父納妾。”

“哪輪得到我不同意?無子是七出之首啊!”她低聲道:“別說我了,像大夫人這般出身高貴又有子女的人,搭上一條命都擋不住丈夫的納妾,何況是我呢?”

“大夫人,是大伯母嗎?”我好奇地問,丁維淩那夜奇怪的舉動極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小孩子家問這些幹什麽?”她臉一板,絕口不提了。

我氣結,明明是她自己說出來的,我順著她的話隨口一問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她輕撫我腦袋,柔聲說道:“以後別在老祖宗面前唱那些母子親情的曲子。這事犯忌諱。”

我剛想張口,她又一板臉:“什麽都不許問!”

我委屈地點點頭,什麽破事值得這樣神秘兮兮的。

二伯母抱起我,親了我一口:“丁丁,你要乖,凡事自己醒目些,二伯母也幫不了你多少。”

我靠在她胸口,靜靜聽著她溫暖的心跳聲,想起了爹娘,便問他:“二伯母,奶奶爲什麽這麽討厭我爹娘?就因爲爹是妾室所生嗎?”

她渾身都硬了,一把推開我,直視著我的眼睛,急聲說道:“這事從此刻起,你再也不許問別人,就當從來沒想過這件事,聽到了嗎?”

大家族果然到處都藏著不可告人的秘辛,我的爹娘是一樁,丁維淩的娘又是一樁。真是越來越讓我好奇了。

我點頭,二伯母長籲口氣伸臂摟住我。

回到自己的家,就看到桌上放著個絢爛的彩蝶紙鳶。

我奇怪地問爹:“怎麽想到給我買個紙鳶玩?”似乎打從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沒有人想到我會需要玩這些小孩玩意。

爹笑著說:“哪里是我買的。”

“那是哪來的?”

“是淩少爺讓銀漣送來的,說是謝你的。”娘端著飯菜走進來。

“哦,是他啊!”我興味昂然地拿起紙鳶左看右看。

爹問我:“你吃過了沒有?”

我點點頭:“二伯母留我吃過了。”他倆毫不意外,自從我能走路後,在自己家裏吃的晚餐還沒有在外面吃的十分之一多。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不過就是一碗燒豆腐、一碗菜湯,一碗黴菜扣肉。

爹娘的筷子基本都不碰那碗肉。我敢保證,這碗扣肉是爲我那少於十分之一的回家晚餐機會準備的。

我皺眉道:“我不在家你們就吃這些?”

爹不以爲意地說:“味道挺好的。你娘手藝挺不錯。”

“娘,我每個月給你的那些銀子呢?不是讓你多加些菜嗎?”

娘尷尬的笑笑:“都替你收著呢。反正你都不在家吃,我和你爹都吃不多,不用浪費了。”

“娘——”我氣急喊,胸口卻梗得難受。

“丁丁,你身子不好,不能生氣的。”爹見我臉色難看,慌了神。

“不想讓我生氣,從明天起,每餐都要四菜一湯,日日要見葷腥。不然我就搬出去住,再也不回來了,省得見了生氣。”我威脅他們。

雖然是個威脅,也是個甜蜜的威脅,爹娘對視一眼,含笑答應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

TOP

第二天中午剛下了學堂吃過午餐,丁維淩就派了兩個長得很漂亮的丫鬟來接我。兩個丫鬟一個叫銀漣,一個叫碧洛。銀漣和氣,碧洛爽利。我很喜歡她們。

她倆接我去放紙鳶。丁維淩真夠哥們,知道我迫不及待想玩,自己沒有時間過來仍派了兩個丫頭來陪我玩。

碧洛是放紙鳶的高手,三兩下便讓彩蝶高高飛了起來。

春日曬得人暖洋洋的,碧藍天空上彩蝶翩飛,我歡呼拍手。可憐我個子小力氣小,只能站在一邊看人家放。

碧洛見我高興,自然放得更是起勁了。那彩蝶越飛越高,我的小脖子越仰越高,差點酸死。

遠遠地,有一隻金鳳凰的紙鳶,和我們的彩蝶越飛越近。

“碧洛姐,快收線啊。蝴蝶要和鳳凰私奔了。”我急得跳起來大叫。

銀漣也在一邊咋呼,碧洛手忙腳亂地收線。不過越忙越出錯,那線一時間脫了手,反倒滾出老大一截來。

說時遲那時快,蝶鳳翩翩熱烈烈地摟作一團愛恨纏綿,雙雙飛去無影。

“唉!”我失望歎氣。

碧洛把線一抛,恨恨道:“哪個不識趣的傢夥在那兒搗蛋,姑奶奶放的鳶兒也敢鉸?”

銀漣一邊勸道:“你別給小姐添堵了。一會兒找城北的張記行多做幾個,讓他們用最牢的線就是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兩三個丫頭小廝拱著一個小女孩跑過來。一群人都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小女孩一身翠色綢衣,才不過六歲左右,面如桃花,眼如春水,是個美人胚子,不輸于林扶悠。

有個小廝沖上前撿起我們扔在地上的白線大叫:“郡主,就是他們絞斷了我們的鳳凰。”

女孩蠻橫地說:“喂,你們幹嘛弄斷我的紙鳶?”一付自我中心、無法無天的嬌縱樣子。

我一看她就討厭,論橫,我橫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混呢!

銀漣、碧洛這兩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都是丁維淩身邊的大丫頭,平時誰都要讓她們幾分。

此刻見那女孩出言不遜,碧洛頓時耐不住火:“咦,銀漣,我記得我們中午沒有吃大蒜吧?”

銀漣忍住笑:“沒有。”

“那這兒怎麽那麽臭?哦,我知道了,有只狗兒吃大蒜吃撐了,上下兩邊一齊亂吠亂放。一會兒要記得通知那只狗的主人,這麽沒教養的狗怎麽好隨便放出來嚇壞小孩子?”

那女孩氣得全身發抖,一把推個小廝出來:“快,給我扇那小賤人。”

那小廝猶豫下,便卷起袖子上來欲動手。

我大怒喝道:“你是什麽東西,敢在丁家放肆?”

那女孩在後面叫:“給我狠狠打,萬事有我。”

小廝見我衣著華麗,便繞過我,直奔碧洛。

碧洛也不是吃素的,十指尖尖,把那個小廝抓得哇哇直叫。

“沒用的東西。你們都給我上。”那女孩大喊。

餘下兩個小廝丫頭一起湧上,碧洛一個女孩子家怎麽抵擋得住,只仗著一點潑辣勁兒勉強撐著。

我見勢不妙,一邊沖上去幫忙,一邊對銀漣大喊:“快去找人來。跑快點!”

銀漣愣了下,聽明白我的意思是說她跑得比較快,當即轉身狂奔去搬救兵。

我年紀雖小,卻穿著上乘的綢緞料子,下人們眼利知道我不是丫頭身份,不敢對我下狠手,只是左右避著我,對碧洛卻下手不留情面。

我大急,這樣子不等銀漣搬來救兵,碧洛就要吃大虧了。

我當機立斷,反身朝那惡丫頭撲去。她被我計劃外的一撞狠狠撞倒在地。

我撲上去扯住她頭髮:“臭丫頭,快叫他們住手。”

她痛得尖叫一聲,眼淚都哭出來了。

“你個醜八怪……”敢說我醜?我大怒,就憑這個字,我這輩子和你沒完了。我用力扯她頭髮,任她尖叫聲震天。

她的丫頭聽到她主子的驚叫聲,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另兩個小廝也要回來幫忙,卻被碧洛死命纏住。

那丫頭從後面一把掐住我脖子,兩手用力收緊。

我胸口的氣轉不過來,憋得要死。眼前金花亂冒,一片金紅,我感覺得到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沖去。雙手漸漸無力鬆開。

不會吧?這世上最優秀的演員,最偉大的明星難道要喪命在這兩個臭丫頭手上?

死丫頭從我手下脫開身,立即施展大力鷹爪功,在我身上各處死命地掐。

“好痛啊!我不來了!”我心裏無比後悔。不過是一時意氣,難道老天就要用我的命買單?

我勉強睜開眼,看見有個從沒見過白衣小帥哥拼命跑過來,我心裏一寬,反而恨他:“早些時候你幹什麽去了啊?”

耳邊又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驚雷怒喝:“你們在幹什麽?還不放手!”

天籟之音啊!你們這群死人跑那麽慢,真是TNND(以後省略千句萬句,因爲丁丁已經暈了)!

TOP

我從閻王爺那兒晃了一圈後回到了傾波閣的軟床上。

銀漣守在我旁邊,見我醒來,又驚又喜。“我的小姑奶奶,你總算醒過來了。”鼻子一酸,淚珠一顆顆掉下來。

“銀漣姐姐,別哭,我沒事了!”我欲擡手給她擦淚,手臂木木得舉不起來。嗓子啞得一塌糊塗,好象夜半鬼語,連我自己都差點嚇死。

“小姐,你嚇死我們了。都高燒兩天了,大夫說要是今天再醒不過來就不行了。老天保佑,你總算爭氣挺過來了!”銀漣又哭又笑地。

“爹、娘——?”我吃力地問。

“五老爺、五夫人不得老夫人允許是不能進入正房的,小姐放心,少爺派了人每隔半個時辰便向他二位元稟報您的消息。”

“淩——哥哥?”

“少爺剛才被老夫人叫過去了。”

“我好痛。”全身上下都痛,這種感覺就像當初車禍後醒來時一模一樣。

“怎麽能不痛呢?那兩個丫頭太惡毒了,對一個小娃娃下這樣的狠手。靜王府的郡主了不起啊?”碧洛甩簾子端著一小碗藥進來,氣呼呼地喊。身上還留著不少英勇戰鬥的痕迹。

“你剛才去哪兒了?好一會沒見你人了。”銀漣一邊喂我吃藥,一邊問她。

碧洛賊頭賊腦地四處望望,極小聲地說:“我到老夫人那兒去了。”

“你敢去偷聽?”銀漣驚叫。

“小聲點!”碧洛嗔她,“我聽到個大秘密,你聽不聽?”

“那還不快說,賣啥關子。”

“靜王爺這次是來求親的。”碧洛冷哼道。

“求親?求的哪位少爺小姐?”銀漣好奇地問。

“還有誰?自然是看上咱們少爺了。”碧洛恨恨地。

“我呸!都把十二小姐害成這樣了,還想害咱們少爺?”這下連一向溫柔和氣的銀漣也動氣了。

我被這個勁爆的消息嗆了一下,扯著破嗓子問道:“淩哥哥怎麽說?”

“少爺只說了一句話。”碧洛拿手絹爲我擦去嘴邊的藥汁,笑嘻嘻地說。

“說什麽?”

“要我娶她除非黃河改道。”兩個丫環發出快樂的笑聲。

我卻覺得很疑惑,這話一點不像是丁維淩的作風。他一向是我行我素,不給人留餘地的。黃河改道雖然難得,卻並非不可能,歷史上黃河便曾多次改道。我不信他會不知道這些。難道這樁婚姻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無法確定嗎?

兩人笑了一陣後,銀漣後知後覺地問道:“這次鬧這麽大,老夫人都沒有說怎麽處罰我倆嗎?”

“有沒有搞錯?是她們尋釁鬧事,把小姐弄成這樣,若要罰我們,我可不服。”

“唉,人家可是靜王府的郡主娘娘,我們怎麽得罪得起?”銀漣歎口氣。

“狗屁郡主,不就是個遠得不能再遠的沒落皇親嘛!”碧洛憤憤不平地嘀咕。

我哭笑不得地拍拍銀漣的手,架都打完了,人也得罪了,這時候再來擔心處罰是不是晚了點啊?

屋外傳來聲響,碧洛手指比到唇邊,輕輕一噓。

水晶簾子掀起,老夫人那的寶蓮走了進來。一進來見我睜開了眼,驚喜道:“十二小姐醒了?”

我微微點頭示意。銀漣幫我答她:“剛醒過來。嗓子疼得要命,說不成話。”

寶蓮說:“醒過來就好了。這次可真險哪!”

碧洛說:“可不是。這兩天小姐眼看著要去了,少爺守在一旁,兩天兩夜,眼睛都沒敢閉一下啊!”

我笑笑,丁維淩這傢夥總算還有點革命情誼,不枉我倆一番相交。

“對了,寶蓮你來有什麽事?”銀漣總是有些後知後覺,說得不太好聽點,就是遲鈍。

“瞧我這記性。”寶蓮一拍腦袋:“一會兒,老夫人會帶著大家過來探視十二小姐。靜王爺一家也一起過來。”

“靜王來幹什麽?來看我們小姐死了沒有嗎?”碧洛心直口快地說。

銀漣一把捂住她的嘴,嗔道:“瞧你這張嘴,我給你老大的爆栗子。”

碧洛吐吐舌頭,偷偷瞧我,見我沒生氣,放心地和銀漣鬧作一團。

“靜王爺的心思這上下沒有不明白的,你們就當看場戲嘍。”寶蓮對那個靜王一家人也很感冒。

我有些厭倦地歎口氣,連養個病都不得安生。以前當演員總還有個休息的時候,現在倒好,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連軸上演。無奈之余,只得勉強振作起精神來。

丁維淩酷著臉一個人進了屋。

“丁丁醒了?”他驚喜地沖過來,眼中滿是紅血絲。眼光掃到我頸間的紅手印,臉色便沈得可怕。

“淩哥哥。”我的破鑼嗓粗嘎難聽得像在鋸木頭。

“別說話。”他俯下身來,極溫柔地擁住我,面頰抵住我的頭頂,修長的手指輕輕拍撫我的背心。“對不起,我來晚了!”

“還是及時趕到了。”我貪戀他溫暖的氣息。二次從鬼門關回來後,我變得更脆弱了。

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自責地抱緊了我。

不多久,老夫人帶著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殺進來。

他低頭親了我額頭一下,然後輕輕抱起我,走到老夫人面前,緩緩掀開我的小衣。

頓時四下傳來陣陣倒抽氣聲,連老夫人也一臉震驚地伸出手來輕輕撫摸我身上的塊塊淤痕。

感謝爹娘!雖然他們沒有遺傳給我一張好臉,總算給了我一身雪白幼嫩的肌膚。那兩個丫頭的罪證效果實在驚人的好!

二伯母傷心地哭了,她現在可是丁府中地位僅次於老夫人的女性長輩。

我暗叫一聲哭得好,毒丫頭,你死定了!想嫁丁維淩,居然敢先得罪我這個小姑。你的前景嘿嘿……

果然丁維淩的臉色更黑,連老夫人也不能諒解地瞪了靜王爺一眼。

靜王爺尷尬地重重扇他女兒一個耳光,怒駡:“看看你幹的好事?回去給我在祖宗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那刁蠻女倔強地抿著唇不吭聲,淚珠在眼裏晃著。靜王妃心疼地把她摟在懷裏低聲安慰。
靜王爺勉強扯起笑臉:“幸虧老天庇佑,十二小姐並無大礙。本王家教不嚴,得罪之處還請姑母多多見諒。”

哼,要我心甘情願吃空心湯圓,您老的火候還欠著點。

我開始咳嗽。假咳了幾聲後,剛回過魂來的身體經不住我的加意摧殘,真的咳得停不住,喉嚨痛得有如刀割。這苦肉計——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演的。

丁維淩一手輕輕拍撫我,幫我順氣,一手接過銀漣送上的茶盅,慢慢喂我。嗯,是川貝雪梨,溫熱熱的,喝下去喉嚨十分舒適。
                                                                                                                                                                                                                       

TOP

老夫人沈著臉問:“大夫怎麽說?”

碧洛紅著眼答:“大夫說差一點就沒了,還好十二小姐命硬!”

丁維淩冷冷地說:“這事兒如何了結還請奶奶示下。”

二伯母也出面挺我:“丁丁這次受了那麽大的罪,請老祖宗主持公道。”

老夫人和藹地柔聲對我說:“丁丁,奶奶來看你了。你要乖哦!”

“奶奶,丁丁很乖的。”我流出幾滴玻璃淚來,跌碎了一干心疼人的心肝。演戲多年,此刻該流幾滴淚的效果最煽情我一清二楚。

老夫人轉頭吩咐寶蓮:“去庫房領些好東西來,給十二小姐補身子。”

她轉身陰深深地望著靜王爺,說:“你府裏的那個丫環膽大妄爲,眼中還有主子嗎?既然你管教不好,那我來替你管。”

靜王爺連忙答:“姑母願意替侄兒管教下人,侄兒求都求不來,歡喜不盡。”我厭惡地閉上眼,這人真是虛僞地令人噁心。

丁維淩冷靜地看著老夫人:“下人妄爲,難道做主子的沒有責任嗎?”

老夫人冷冷地說:“先罰完下人,再來說主子的錯。”厲喝一聲:“來人啊,把銀漣、碧洛拖下去。”

銀碧二人大吃一驚,慌忙跪下。我也驚訝極了,怎麽這把火還惹到她倆身上了?

“奶奶,銀漣、碧洛犯了什麽錯?”銀、碧都是丁維淩的丫環,他自然要問個清楚。

“她們沒有護好主子就是大罪。不修口德、挑起事端更是罪無可恕。”老夫人面色陰沈,連聲音也寒滲滲的。“那個掐丁丁的丫頭亂棍打死,銀漣、碧洛各領二十棍,趕出府去。”

“老夫人饒命。”銀漣、碧洛跪地哭求。這二十棍打下來,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死也是重傷。

“不要啊!”那個打我的小郡主也驚恐地叫出聲來。“寶兒是爲了救我才冒犯了十二小姐的,求老祖宗不要殺她!”

丁維淩終於沈不住氣,一指小郡主,大聲問道:“那她這個主謀呢?該打多少棍?”

老夫人面色難看,似怪丁維淩多事:“既然你執意要追究如柳的責任,那麽如柳也領十板家法。”

“姑母?!”靜王夫婦失聲大叫,眼神便如要殺人般地射向丁維淩。

丁維淩氣怒攻心,他不過是想爲我求個公道,沒想到惹出了這般大的風波。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求得公道,而是救下銀漣、碧洛。

我顧不得喉嚨的刺痛,扯著嗓子叫:“奶奶!”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望著我,柔聲問道:“丁丁還想要什麽?”

“丁丁什麽也不要,丁丁人小福薄,當不起奶奶的盛情厚愛。只求奶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饒了郡主和丫頭們吧!”

“這怎麽可以。這些丫頭如此大膽,這次若是放過了,以後不知道會出什麽大亂子。”老夫人眼神閃爍。

“我……”我急著說話,一陣突來的咳嗽卻讓我喘不過氣來。真是應了那句廣告,關鍵時刻,怎能咳嗽?

“這事就這麽定——”老夫人手一揮,就要定案。

“老祖宗!請聽侄孫一言。”有個白衣男孩越衆而出,望過去正是我昏迷前朝我跑來的那個。

天啊,又是個帥哥!眼角略帶著幾分憂鬱,左頰有一個酒窩若隱若現。斯文俊雅,豐神俊朗。

即使此刻局勢正緊張,我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在他身上留連了一會。

也不知怎麽了,在我身邊出現的都是俊男美女,反倒我自己是那個最最不起眼的人。對比上輩子我如鳳凰般耀目的光華,這樣滑稽的現實,真是夫複何歎!

“如言,你想說什麽?”老夫人有些意外。

“老祖宗,如言願意代如柳補償十二小姐。”我一愣,但他接下來的話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如言能讓十二小姐滿意,求老祖宗饒了如柳和幾位丫頭。”

老夫人似也被他的話勾出了興趣:“怎麽個補償法?”

“如言願留在丁府照顧十二小姐,直到十二小姐傷勢痊愈。”溫如言一臉平靜,緩緩說道。“在此期間,要打要罵,任由十二小姐。回府時,再拜領老祖宗賜下的家法。”

“哦?你肯這般犧牲?”老夫人眯起眼緊盯著他。

“如言是長兄,妹子做錯的事,自然該由我這個做兄長的一肩挑起。”

“我的事不要你來管!”溫如柳尖聲叫起來,靜王妃重重掐了她一把。

老夫人眼底漾起一絲笑意,低頭問我:“丁丁意下如何?”

這話問出來,便是等我給她找個臺階下,我若是不知趣,銀漣碧洛就要慘了。

擡頭望向老夫人,卻在老夫人眼底深處發現一簇狡詐的光芒,如狐狸般一瞬而逝。

我苦笑。面皮抖了抖,扯出個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的笑容,用力地點了下頭。

“那就這樣吧,如言來照顧丁丁,日後替如柳領受家法;如柳在祠堂靜坐三日,參佛反思。”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寶兒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掌嘴五十,趕出府去。銀漣碧洛罰俸半年,好好照顧丁丁,將功補過。”

這樣的責罰輕了很多,我的心松了一下,總算銀漣和碧洛都沒有事。丁維淩和二伯母自然也無話可說。

“丁丁,你好好休息,有什麽想要的,儘管和淩兒開口。”老夫人顯然心情很好。

而我的心情卻好不起來,我受了這麽大一場罪,被她三言兩語一陣撥拉,什麽好處也沒有撈到。在這世界上什麽都可以吃,就是萬萬不能吃虧。

“奶奶,丁丁是不是真的很醜啊,爲啥別人要叫我醜丫頭?”我幽幽泣道,再次流下一串玻璃淚來。

醜是我的心頭恨、肉中刺,誰敢提它,一概殺無赦!

“胡說!奶奶看丁丁就是個小美人,長大自然就是大美人!”老夫人果然夠意思。

賓果!老佛爺聖旨一出,我丁丁從此晉升爲美女級別,至少在丁府就是。

有那麽多唯恐天下不亂的下人們,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洛安城的大街小巷,洛安百姓都會知道丁家十二小姐是美女。在以後的年年月月中,我一定會不失時機地向全城百姓強化填鴨灌輸這個概念。

我就不信如此灌它個十幾年,還能不灌出個洛安城衆公認的大美女來?

聖人不是說:“衆口鑠金,三人成虎嗎?”聖人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我無意中看了一眼溫如言,卻見那俊雅的男孩眉眼彎彎,開心地笑望我。奇怪了,他落到我手上當奴僕還要挨棍子,這有什麽可樂的?

TOP

感覺略好一點了,我便不顧丁維淩的反對,堅持搬回了自己的家。

溫如言依約留了下來,跟著我一起回到我家的小院子。

再世爲人,一家團聚,自然要抱頭痛哭一番。不過這哭也哭得實在太久了,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倆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拉著我的手痛陳我瘦了多少,責駡動手之人喪盡天良,一邊又和溫如言解釋這話並不是在罵小郡主。

我既然勸不動,只好任由他們哭去。雙眼往上翻,很無聊地四處看。丁維淩很尷尬地冷著臉,眼朝窗外,仿佛那兒長出了絕世名花。

溫如言卻饒有興味地望著我,眼神古怪得緊。見我朝他望來,露齒淡若春風一笑。頰邊酒窩深深,蕩起一片天真的無邪,與眼角的三分憂鬱混合成一種無以言述的魅力。

我對他好奇得很,這個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矛盾,年紀小小已經讓我看不大懂了,讓我有研究他的衝動。

心情激蕩過度的爹娘總算哭累了,在我們的大力勸說輔之以我即將發飆的鐵青面容,他倆終於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房裏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終於忍不住問溫如言:“你爲什麽要這麽做?”聲音還是很粗很破。

他清雅絕倫地淺淺笑開,好似滿樹梨花朵朵綻開。我被那道淺笑暈了暈。

他從懷中摸出一支短木笛,笛身殘舊,做工粗鄙。他舉笛就口,吹出幾個完全不成音調的單音。“沒什麽,只是對傳說中的小妖精很好奇。”

“對我好奇?那也用不著以受皮肉之苦來做代價吧?”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他笑望我:“我是靜王府的長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聽起來你野心不小啊!”丁維淩眯眼望向溫如言,眼神犀冷如冰。我心頭一跳,他這個樣子好像老夫人。

溫如言晳白的指在短笛上來回輕撫,看他的動作好似這笛子是有感覺的活物般。他淡淡說:“溫招弟的野心不過只是吃飽喝足穿暖而已。”

“溫招弟是誰?”我不解地問。

他倒過笛子指指自己。

“是你?”我驚訝又好笑。招弟?我真的無法把這樣一個惡俗的名字和他這樣清俊雅致的人物聯繫起來。

“正是在下。請容我向十二小姐自我介紹,鄙人姓溫名如言,字招弟,乃靜王府的養子。”他瀟灑地彎腰向我施禮。

“原來你是養子,難怪你和靜王爺長得不太像。”

“太像了別人不是要懷疑我是私生子了?”他倒有心情自嘲一番。

丁維淩重重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接近丁丁有什麽目的,但我警告你,別在丁丁身上動歪腦筋。否則——”

溫如言縱聲大笑:“難道我不是靜王養子?”

“你懂我的意思。”

笑聲漸歇,溫如言的目光幽冷,吐字如冰:“否則如何呢?把我剁成肉泥還是踩到十八層地獄?”猛一擡頭,明燦燦的眼眸緊緊鎖住了丁維淩。兩人視線相交,頓時爆起一片火花。

我猛地發現,自進門以來,這還是溫如言第一次直視丁維淩。

但是天干物燥,這樣火爆的場面還是少來爲妙。我輕咳一聲。

丁維淩緩緩轉回目光,關切地在我身上打了個轉,柔聲說:“丁丁,你好好休息,淩哥哥一會兒再來看你!”

我愉快地和他揮手作別。這個房間太小了,容不下兩尊大佛。送走一尊後,頓時感覺房內清風徐徐,無比舒暢。 “他走遠了,你不用再揮手了。”他揶揄我一句。

我不來追究他,他倒還來笑話我?溫如言,你真是個可敬的人,勇於犧牲奉獻自己,娛樂我枯燥的生活。

我突然毫無徵兆地笑得無比燦爛。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低頭理理衣裳,沒發現自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疑惑地望住我。

“溫招弟的野心是吃飽喝足穿暖,那溫如言呢?”我燦笑著問他。

“溫招弟不就是溫如言嗎?”他的語氣淡定而平靜。

“是或不是,你心裏清楚,我心裏也清楚。”我假惺惺地笑。

溫如言展眉一笑:“這世上本來便沒有溫如言,你這問題不通!”說完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拈起一塊糕點,心滿意足地吃起來。

我渾身不爽,這人也太當自己不是客人了。

我冷冷問道:“你跟我很熟嗎?”

他自得地說:“現在還不太熟,以後會熟得不能再熟。” “那就等以後熟了再說。現在你是來服侍我的,不是讓我來看你享受的。”我莫名地有些懊惱,好像見不得他如此悠閒享福。

他有些錯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糕點,苦笑著說:“你現在的表現倒是比較像個正常小孩。”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上的糕點,伸手拿起一個青花碗放入一塊米糕,倒入溫水,拿勺子攪拌成米糊狀,端著碗走到床邊。

我對他的細心還是蠻受用的,總算他知道我喉嚨不適,吞不下幹幹的糕點。

“啊——,請十二小姐賞臉張嘴,奴才服侍您進餐。”他誇張而優雅的動作讓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我自己也有點糊塗了。

他說:這世上本來便沒有溫如言!這話說得挺有道理啊,我倒是小看他了。

很多年後再提起此事,他總說,這輩子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我莫名其妙的一臉陽光。他說那種充滿了算計的笑容出現在我天真無邪的臉上,讓他全身毛骨悚然,背脊發涼,總覺得一腳踏進了我的陷阱。

我則總是心有不甘,一碗米糕便賄賂了我,實在太掉價了。至少也要吃上十頓八頓的魚翅海參嘛!

而丁維淩更是鬱悶,他說要是知道溫如言這傢夥以後會成爲甩不脫的噩夢,那天下午就算是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他也不出門,誓要把溫如言清掃出門。

但不論怎麽說,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我和丁維淩都在一念之差下,爲溫如言的正式登堂入室造了級臺階。

那一天,我倆確實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從此,我的身邊除了淩哥哥外,又多了一位言哥哥。
                                                                                                                                                                                                                       

TOP

當落紅隨春水一次次飄走後,指間的歲月便在刹那間輕彈揮去。

這一年,我已經八歲了。

丁維淩開始和二伯父學習經商。他對於經商一道極有天賦,二伯父時常誇他能舉一反三,洞悉商機,是天生的商人。

但大伯父卻不這麽想。他一心想要自己的獨子入仕爲官,出人頭地。只可惜丁維淩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人,父子二人矛盾重重,每次見面都是不歡而散。

如言是一日比一日喜歡往我這兒跑。當年的那場風波後,如言與我成了密友,也和丁維淩有了交集,這種局面讓他在王府內的地位超然了許多。靜王府的攀親計劃,只要是洛安人便沒有不知道的。

而我便完全如設計好那般,做一條幸福的米蟲,快快樂樂地享受著美好的童年生活。

要知道這世上最恐怖的死法無過於被人掐死。清醒地一分分沈淪,明白地一點點模糊,生生地看著自己的軀體隔絕了呼吸,每一秒都是極度無限的延長,不知道何時是個了結。同樣的感受上吊也有,不過上吊好歹是人家自願,被掐卻完全是被迫,其中的掙紮更形之於外,也更加慘烈萬分。

再度從鬼門關晃回來後,我變得脆弱許多,開始依戀一些以往完全不在意的東西,比如感情、比如快樂……總而言之,活著便成了最美好的幸福。

現在的我是丁府中一個極特殊的存在。二伯母擺明態度視我爲女;丁維淩永恒不變的冷漠表情因我而顯露了不爲人知的柔情,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老夫人的拍案定論更讓我領跑於第三代中的諸多兄姊。

我便是那快樂的丁丁小妖,所有人都寵著我、讓著我、愛著我。

今天剛下過一場大雨,天藍如洗,青碧得不染半點塵埃,帶著水意的空氣鮮活得撩撥著我。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小聲在叫著,快來,快來!

放下手中的桃花,我一把拽起正捧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的溫如言,劈手搶過他的書,往窗外一扔。

“啊呀,我的書!”溫如言手忙腳亂地躍去接住書,姿勢笨拙,差點摔個狗啃泥。

“看你這身手,再念下去就真要念成個書呆子了。”我撇嘴嘲笑他。“你看人家淩哥哥武功多帥!”

“丁丁,你想說什麽直接說,不用扯上你淩哥哥。”他拍拍衣裳上的灰,然後卷起書來在我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我涎笑著拉住他衣袖說:“還是言哥哥最明白我了。陪我出去逛逛吧,人家好悶啊!”

“我看你是又手癢想花錢了,別忘了,二夫人交待過,你最近都要閉門思過。”

“沒有沒有,純逛街而已。”我略有些心虛地打哈哈。

“你會純逛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上次逛街突然想吃地道的四川火鍋,就逼著丁維淩挖了成都鼎記的大師傅連著那鍋鎮店老湯一起搬到洛安城來侍候大小姐你;再上次逛街看中了西域來的十彩波光紗,說西域的東西這也有趣那也漂亮,丁維淩又千里迢迢派人去西域大肆採購;上上次……以你的流水花錢法,我真懷疑丁家怎麽還沒有被你敗完?”他似笑非笑的倚在桌邊,一臉欠扁的神色。 “都說了這次不花錢了,你看我一兩銀子也沒帶。”我憤然嚷嚷。

“你的歷史太輝煌,我還是不太敢相信。”

我氣憤地甩掉他的袖子:“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一點小事也推來托去。”

“朋友當然是朋友。不過我理解的朋友和你的定義完全不同。”

“什麽你定義的我理解的囉哩叭嗦一大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去不去?”

他很溫文的端起茶碗、揭蓋、吹氣、喝茶,半晌才對上我快噴火的眼睛,笑歎道:“去,我能不去嗎?”

“好,真夠朋友。”我大喜,大力拍他的背。

他悶哼一聲,悶悶的說:“做你的朋友一點好處也沒有!”

“你還要什麽好處?朋友是做什麽的,不就是拿來利用的嗎?”我睜大眼,天真無邪地望著他。

他一口茶差點噴出。趕緊放下茶碗,拿起我的笠帽,悶著頭往前猛走。

我在他後面嘿嘿地笑。算算時間,丁維淩馬上就該到家了。我不帶錢,可淩哥哥身上有錢啊。我自己不花錢難道還能擋得住別人爲我花錢嗎?

快出大門時,迎頭撞上了丁維淩。

“丁丁,你急匆匆地去哪兒?”丁維淩眉頭一皺,一手提了我衣領把我拎回來。多年來,在他眼裏,溫如言始終就是一團空氣。

“淩哥哥,言哥哥帶我出去逛逛。真的,只是逛逛,什麽也不幹哦!”我的大眼睛就像小鹿班比一般可愛又無辜。

“什麽也不幹?我信你才怪。”丁維淩總算擡眼看到了溫如言,鼻孔略擡輕輕噴出一點氣體。

溫如言只是站在一邊淡淡笑著,一副與他無關的樣子。

“淩哥哥,你忙了一天太累了,先去歇著,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我拉著溫如言就想跑。

“站住!”丁維淩的手如鐵銬般牢牢鎖住了我的胳膊,只聽他說:“我也一起去。”

“啊?淩哥哥不累嗎?”我的臉上驚喜交加,眼中射出渴盼又不敢置信的炙熱光芒。

“不累。”丁維淩寵溺地摸摸我的頭,牽起我的小手往前走。

我興奮得意地回頭朝溫如言比個V字手勢,卻見他一臉“就知道你會這樣”的神氣。什麽啊,這樣一點也不好玩嘛!

我們三個人坐著豪華馬車來到了洛安城最繁華的麒麟街。麒麟街上的鋪子做的都是富家生意,是以街上行人雖然不多,卻個個是華衣美服、婢仆成群。

街上石板全是用上好的雕花青磚鋪就,挺寬闊的,足可供兩輛豪華馬車並駕齊驅。街兩邊的棟棟小樓都是飛簷翹角,美輪美奐。

丁維淩爲我戴好笠帽,拉上水藍色的輕紗,小心地把我抱下馬車,揮手打發了車夫走。

“快要到夏天了,要不去看看有什麽時新的衣料多做幾件?”

我搖頭:“丁家自己就有洛安最大的綢緞莊,我的衣服已經多得穿不完了。”

“那要不去添點首飾?今天見到玉生行的王老闆,說來了不少新貨等你去看呢。”丁維淩低頭柔聲問我。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自午後便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象有什麽事要發生,似乎有什麽在我心底深處催促著我往這兒來。

我心不在焉地跟著丁維淩踏進玉生行,隨手挑了幾件小飾物。

溫如言低聲問我:“怎麽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也低聲答他:“不知道,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

TOP

結完帳的丁維淩過來聽到我們的話,狠狠瞪了一眼溫如言,攬住我柔聲說:“有淩哥哥在,天坍下來也不要緊。”

我笑著一手牽一個,拉他們繼續逛。走了幾家鋪子後,前方右手邊出現了一條深巷。我好奇地朝巷裏探頭望去,空巷寂寂,什麽也看不見。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問他倆。這裏是黃金地段,怎麽會有這麽一條深巷出現呢?

溫如言含笑望向丁維淩,我納悶地跟著他的視線一起望向丁維淩。

丁維淩崩緊了臉,一言不發。

什麽地方這麽難說出口!?難道是——?

我咯咯笑起來,輕扯丁維淩衣袖:“淩哥哥,莫非這裏便是花街?”

丁維淩尷尬地四處張望,臉上有些挂不住。

溫如言眼光迷離,淡淡一笑:“洛安城內最著名的雲氏姐妹花的場子便在這條巷子盡頭。是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的銷金窩。”語氣中份外加重了達官貴人這四個字。

“哦——”我意會,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丁維淩。

他氣結辯道:“我只是跟二叔來過幾次,都是爲了談生意,什麽都沒有做。”

“是——嗎——?”我拖長了音調。看他一臉氣急敗壞,心底樂開了花。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太厚道地以裂開丁維淩的一百零一號表情爲生活的至高樂趣,而他也總是不負我望,在我身邊才比較像個人樣子。

巷深處傳來一聲悶悶地重物墜地聲。我好奇地再望了一眼,仍然什麽都沒有看到。

丁維淩臉皮超薄,再在這兒待下去,面子就要挂不住了。開玩笑也要掌握分寸,這個道理我當然懂。

我一笑拉住丁維淩轉身欲離開。

身後突然傳來跌跌撞撞的奔跑聲,然後便是一陣喧嘩。在無數的喊叫聲中,赫然有個名字擠開了一衆干擾直入我耳廓——鳳琅!

我渾身一激靈,臉色頓時煞煞白,真的是鳳琅嗎?老天爺把他也帶來了?

我在現代無心無情地賣張臉皮賺錢,可鳳琅不是,他是個有學問有熱情的好孩子。就算我們姐弟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兩回,可在我心裏,他實實在在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他在現代一直生活得很好,按時間推算,他現在應該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說不定已經找到了心愛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

我——不想見他。離開了我,他才能撇開陰影,得到真正的自由。

鳳琅,我的弟弟,我們鳳家唯一的正常人,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你不要來。一定不要來!

我加快腳步,幾乎可以算是小跑地沖出小巷。

丁維淩趕上來,緊緊抱住我,緊張地問:“丁丁,你哪兒不舒服?怎麽手涼成這樣?”

我抖著身子把頭埋入他溫暖的懷裏,像只小鴕鳥般地拼命搖頭。

溫如言緩緩走到我身邊,他犀利的目光讓我芒刺在背。“丁丁,你在害怕什麽?”

“我沒有!”我條件反射地跳起來,激動地對他叫。

他只是深深望著我,我的激動在他深不可測的幽黑中漸漸沈沒,胸口升起一種力不從心的無力感。

在那種好似洞悉人心的智慧下,我又不由得在心底憤怒咆哮。如言,爲什麽——你要把我生生劈開,讓虛弱的血肉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會說什麽做什麽,如果沒有一隻手及時抓住我的裙角的話。

我愣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全部凍結。

一隻晶透如玉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裙子,指甲上淌出滴滴鮮紅的血液,落在雨後的泥濘中,妖異地眩目。

我無法克制地緩緩蹲下身去,用盡力氣才能維持住手腳不顫抖。

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子俯臥在髒汙的泥濘中,身上的白衣早已汙成一團,全身鮮血淋漓,看起來可怖又可憐。

他擡起頭來,有些迷惘地看著我,一雙狹長的鳳眼,秀挺的鼻梁,眉若遠山不畫而黛,唇若胭脂不點而朱。

他這一擡頭,便如出泥的蓮花,只見到他滿身芳華,再沒有了半分狼狽。

我心中的震撼不下於颱風刮過,難以形容。

看到他——便好似看到了前生的鳳菲菲。

我顫抖著伸指輕輕撫過他晶瑩的臉,這樣熟悉的觸感啊!

有幾個打手模樣的人气喘吁吁地追過來。

“臭小子,跑得倒快!”一人伸腳狠狠踢他瘦弱的身子。

我不假思索地撲上去掩住他。

那人重重一腳踢在我肩部。

我悶哼一聲,頹然倒在男孩身上。右邊肩膀麻得沒有知覺,連痛也不覺得了。

丁維淩大吼一聲,搶上來扶起我。他把我護在懷裏,叠聲問:“受傷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木然搖頭,眼睛卻只盯著地上的白衣小男孩。他好似嚇傻了,一味愣愣瞧著我。

丁維淩也看清了那個男孩的容貌,全身一震後,眼中卻是全然的厭惡,再也不看他一眼。

溫如言神色森然,緩緩走到那個踢人的打手面前,閃電般出手,重重地扇了他兩個耳光。那打手便遠遠飛了出去。

如言一向是清雅脫俗的,這般陰森狠厲的樣子讓我也吃驚不小。

那幫打手大怒一起攻向如言。我一驚,如言不會武功啊!“淩哥哥!”我急叫。

“不用擔心,溫如言的武功好得很。我也未必能贏他。”他冷漠地說。

“言哥哥會武功?我怎麽不知道?”我茫然。

“你不知道的事又何止這一件?”他的話中充滿了譏諷。

原來如言是會武功的,而且武功很高,甚至有可能超過了丁維淩。

如言,你爲什麽瞞著我?你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我的?我胸口一陣糾結。是我活得太單純了嗎?

戰鬥很快結束,四個五大三粗的打手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頭腫得像豬頭。

我顧不上眼前的亂局,低頭柔聲問男孩:“你叫鳳琅,琳琅的琅?今年幾歲了?”

他舔舔發幹的嘴唇,怯怯地說:“我叫鳳郎,郎君的郎,今年八歲。”

我腿一軟,全身都松了勁,踉蹌倒退幾步。

他不是鳳琅!他是鳳郎!!天意!!!

TOP

我拿手絹擦去鳳郎臉上的泥,一股柔情在我心間緩緩盈動。

鳳郎手臂上有青紫的鞭印,我心驀地收緊:“他們打你?”鳳郎怯怯地點頭。

我伸手摟緊他,心疼得無以言說。

溫如言目光灼灼地看了鳳郎半晌工夫,微笑說:“丁丁喜歡他,就留下他罷!”我感激地向他點頭示意。

丁維淩卻冷哼一聲:“他是哪家的逃奴都不知道,你們就想留下他了?”

“啪啪”一陣鼓掌聲,有個嬌柔的嗓音嬌滴滴地說:“不愧是淩少爺,見事就是比常人明白!”

青石路上環佩叮鐺,一群人簇擁著兩個宮裝麗人從巷子深處走來。

兩個麗人二十多歲,一著嬌黃紗衣,一著嫩綠紗衣。身段婀娜,纖腰款擺。眼波流動似能勾魂奪魄,唇角微微揚起媚意橫生。憑我在娛樂圈多年摸爬的經驗,一看就知是風塵中打滾的人。

兩人身後跟著三十幾個大漢,穿著統一的藍色勁裝,袖口處都繡了一朵白雲。

溫如言腰杆挺得筆直,肌肉攸地繃緊,淡漠的臉上卻看不出波紋:“兩位雲嬤嬤好大的排場!”

我恍然,原來這便是城內鼎鼎大名的雲氏姐妹花——雲飛盡、雲林深。

洛安城最大的兩處花館——雲飛盡處、雲林深時便是她姐妹的場子,一家是妓館,一家是象姑館。雲氏姐妹背後靠山很硬,在洛安城內勢力極大。我是久聞其名了,今天才知道這著名的銷金窟原來便在這繁華背後。

雲氏姐妹果然有意思,花館的名字有味道,連地方也安排得夠心思。

“我們姐妹不過混口飯吃,小家子氣,讓溫公子見笑了!”雲林深笑得風情萬種。

雲飛盡介面道:“有日子不見溫公子了。難不成溫公子改了脾氣,好上男風了?”

原來不僅丁維淩來過這兒,溫如言也是來過的。

我斜眼瞟他,冷哼一聲。他尷尬地朝我笑笑,頭微微擺動,似在說讓我別信她倆的話。

見我們這邊尷尬不語,雲林深接著又說:“也難怪溫公子,鳳郎確實太過漂亮。溫公子若真是看上他了,待我把他調教好了,溫公子包了他便罷。”說罷掩嘴而笑,媚眼輕瞟。

溫如言臉刷地一下紅透了,丁維淩也有些尷尬。他倆縱使心計再深,手段再辣,究竟臉皮還嫩,對付不了這幫渾身塗了油的老女人。

關鍵時候還是我這個小女人出面吧!當初在娛樂圈浸的一身油正好在這對姐妹花身上重展威風。

我輕咳一聲:“這位小雲嬤嬤,鳳郎是你這邊的人吧?”先把雲飛盡排開一邊,一次專心對付一個人就比較有勝算了。

“唷,難道這位小妹妹也看上鳳郎了?”雲林深故意大驚小怪地。

我當沒聽懂她曖昧不清的話,管自說道:“我剛缺個小廝,就他好了。”

雲林深沒想到我臉皮那麽厚,倒是有些詫異:“鳳郎這般容貌,將來必是我館內的頭塊紅牌,怎麽能輕易賣給你?”

我冷笑,一手揪住鳳郎外衣,把他扯到身邊。“鳳郎才八歲,小雲嬤嬤還要花好多銀子養他。要是其間他不小心生個大病,不幸變醜了甚至歸了天,小雲嬤嬤的算盤就打不響了。”

雲林深大概沒想到我這個小女孩會有這麽利的嘴,放下先前的輕視,振作精神認真對付我。她媚笑道:“話說得雖然有道理,但若是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我的算盤豈不是撥得又快又響?”

我一手拂開面紗,對她綻開一臉無比燦爛的陽光。溫如言老說他最怕見到我這樣的笑容,不曉得對雲氏姐妹會不會有效?

賓果,雲林深有些慌神。趁著她心神不寧,不及深思的一刹那,我拔出金簪,對住鳳郎那張傾城之臉。

“你要幹什麽?”雲林深尖叫。

我柔聲問鳳郎:“要是我毀了你的臉,你怕不怕?恨不恨我?”

他呆一呆,然後堅定地搖頭:“男孩子要漂亮做什麽?”

我柔聲贊道:“好孩子!”

歪著頭得意洋洋地對雲林深說:“我是小孩子,手上不太知道輕重,萬一不小心劃壞了,小雲嬤嬤千萬別怪我哦!”

雲林深氣白了臉,略一示意,打手便往前跨了一步。

我拉住鳳郎退後一步,丁維淩和溫如言齊齊跨前一步擋在我們身前。

我狠一狠心,手上略一用力,鳳郎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上便沁出了一粒血珠。鮮紅的血液在雪白膚色映襯下美麗而妖異。

“住手!”雲林深氣急敗壞地叫。

“小雲嬤嬤這就心疼了?”我鎮定地望著她們。天知道其實我已經腿軟得快站不住,目光雖是望著他們,其實根本是透過他們,望向極遠處。鳳郎感覺到我的顫抖,反倒是他勇氣十足地用他的身體撐住我。

“小妹妹,一切好說話。”雲飛盡出來打圓場。

我見她神色不對,厲聲喝道:“都站著不許動,誰敢動一下我就不客氣了!”手上再一用力,鮮血細細流出一串。

“不許動!”雲林深有些狼狽地大聲叫。她的眼光惡毒地刺向我,如果眼光能殺人,我自然已經早就被殺了N回了,只可惜我不痛也不癢。

“小雲嬤嬤想清楚了嗎?”我天真無邪地樣子此刻一定很刺眼。

雲氏姐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TOP

 28 12
發新話題